杀死那只爬虫

天天财经独家，速关注

9月6日，杭州。

即便连日阴雨，这座千年古城依然被热烈的气氛所笼罩——再过4天，阿里巴巴集团将成立20周年，马云正式卸任董事局主席。

当天下午，杭州警方突然调查了一家成立仅三年的大数据风控公司“魔蝎科技”，并带走了一位核心高管。与马云相比，这件事并没有激起多少波澜。

此后随着更多大数据风控公司遭警方调查，“爬虫公司”开始受到关注。

业内人士认为，警方调查可能与这些公司利用“爬虫”技术涉嫌违法违规收集个人信息，或者窃取、滥用、买卖、泄露个人信息有关，有的还牵涉“套路贷”。

11月14日，公安部相关负责人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 9月1日以来，各地网安会同刑侦部门收网打掉团伙147个，抓获嫌疑人1531名，采取刑事强制措施798名，铲除了一批帮助犯罪的技术服务商、数据支撑服务商、支付服务商，实现了对“套路贷”犯罪规模打击、生态打击。

警方行动之后，金融监管、自律部门也开始介入。

近日，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向会员单位下发通知，要求“不与违规收集和使用个人信息的第三方开展数据合作”。此前，多地中国人民银行分支机构向辖内银行、信托公司等金融机构发出通知，要求尽快上报与大数据风控公司的合作情况。

多方“围剿”之下，“爬虫公司”注定已是“死局”，但其影响才刚刚开始。

受追捧的大数据风控公司

自被警方调查后，“魔蝎科技”的官网至今仍打不开，联系电话一直是忙音。

这是一家成立于2016年1月的大数据风控公司。彼时，中国金融业风起云涌：P2P还在享受着最后的“美好时光”；一些互金机构将目光瞄准“消费金融”，“资产荒”下，银行、信托公司等金融机构也跃跃欲试，试图进入这片“新蓝海”。

但一个痛点始终存在——“骗贷大军”。

这些机构线上风控审核的弱点，被近乎职业化金融诈骗者盯上，即便是一些知名互金公司也深受其害。所以，互联网金融、消费金融领域亟需有效的防控手段。

“大数据风控”趁势崛起。

所谓大数据风控，其核心是揭示信贷信息之外的“替代数据”（诸如消费数据、政务数据等）与个人信用状态之间的关联关系，辅助金融机构建立风控体系。一位信托公司负责人说，相较传统征信系统，大数据风控丰富了风险管理的评价指标和维度，提高了展业机构识别、过滤“坏人”的能力，有助于对客户精准画像、合理授信。

另外，大数据风控还可以有效扩大金融机构的客户来源。某知名大数据风控公司负责人说，低收入人群等“长尾客户”由于融资难，导致其难以建立较全面的信贷记录，而传统风控高度依赖信贷记录和抵押物，自然将这类人群排除在外。大数据风控可以让数据发现信用，让信用赋能金融，让金融普惠大众。

简而言之，大数据风控可以让金融机构“多快好省”做业务。

因此，在“金融科技”潮涌的背景下，大数据风控站上了风口。不仅BAT等互联网大鳄纷纷抢滩，还诞生了一批专门做这项业务的大数据风控公司，形成了第三方大数据风控行业。

根据亿欧智库去年11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截至当时，国内共有573家大数据风控公司，其中69.8%的公司成立于2013至2017年。

成效，从金融机构的青睐程度可见一斑。一位知名金融科技专家说，目前各类金融机构都或多或少与大数据风控公司有合作，合作模式包括购买风控产品、购买底层数据、联合建立风控模型等。头部机构“同盾科技”宣称，“成功完成了对6大国有银行、12家股份制银行、6大财险公司、24家持牌消费金融公司全覆盖”。

光环下的阴暗面

“魔蝎科技”官方微信公众号更新还停留在8月28日。

当天的文章说，9月6日，“魔蝎科技”CEO将出席一场银行业商业会议，并就大数据风控助力银行风控体系建设发表观点。

倘若没有警方行动，大数据风控公司可能依然光环缠绕。随着多家公司接连被查，第三方大数据风控行业的另一面开始浮现：人们认为，数据越丰富，风控效果越好，于是，一些大数据风控公司为获得比同行更丰富、更独特的“替代数据”，未经明确授权，利用爬虫软件收集其他公司及个人数据，通过非法途径购买、交换数据；随意扩大协议或法律规定的数据使用范围。

这意味着，第三方大数据风控行业在数据采集、交易、使用等多个环节存在问题，甚至有可能侵犯公民个人信息，触碰法律红线。

究其原因，一家知名大数据风控公司的负责人直言，目前第三方大数据风控行业机构众多，但鱼龙混杂，长期处于灰色地带，缺乏有效监管。多位业内人士认为，我国大数据行业相关监管机制有待完善，金融科技体系的数据规范和治理存在较大改善空间，尤其是相关微观标准体系亟待健全。在此背景下，一些大数据风控公司对数据合规问题不够重视，抱有侥幸心理，甚至比谁“胆子大”。

在这一过程中，部分金融机构、互金机构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一家被警方调查的大数据风控公司前员工坦言：“金融机构发现，一些独特的替代数据是做风控的很好补充，便加大了对这类数据产品的购买。但实际上，这里面有些数据的获得并不合规。比如有的是‘爬虫’爬来的，有的是通过内部人‘偷’来的。”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些金融机构、互金机构可以更好的“多快好省”开展业务。一位消费金融研究人士感慨说：“那些‘爬虫公司’，干了某些金融机构、互金机构想干但不敢干的事情”。

“杀死”那只“爬虫”

一年多以前，国内某著名互联网企业家公开称：“我想中国人可以更加开放，对隐私问题没有那么敏感。如果他们愿意用隐私交换便捷性，很多情况下他们是愿意的，那我们就可以用数据做一些事情。”

一语惹众怒，只因现实太骨感。

一家媒体评论说：“大多数网站、APP非但无法给用户充分选择权，隐私保护现状也很糟糕。企业获取用户信息后，还未必能提供便利服务，反倒衍生出了‘大数据杀熟’的新业务”。

如今，“爬虫公司”浮现，是在更敏感的金融领域。

这已经引发金融监管部门高度关注。近日，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向会员单位下发通知，要求“不与违规收集和使用个人信息的第三方开展数据合作”。此前，多地中国人民银行分支机构向辖内银行、信托公司等金融机构发出通知，要求尽快上报与大数据风控公司的合作情况。上报内容包括：有无“爬虫”、如何传输数据、传输哪些数据、从什么时间开始合作。

同样是在近期，北京银保监局印发了《关于规范银行与金融科技公司合作类业务及互联网保险业务的通知》，央行也出台了《个人金融信息（数据）保护试行办法（初稿）》，进行征求意见。

这让不少大数据风控从业者、金融从业者开始担心：大数据风控公司还有未来吗？实际上，在合理合法的前提下积极探索大数据风控，这并没有太多争议。但作为从事这项业务的机构之一，大数据风控公司是否具有不可替代性，这是关注的焦点。

一方面，是专业化分工带来的成本优势，让一些金融机构颇为依赖。另一方面，“数据源”让大数据风控公司前途迥异。对于大数据风控而言，只有基于场景的数据才更具可信度、更具金融使用价值。因此，基于场景的数据生产和加工商，才有前景。那些非基于场景的大数据风控公司，则将面临相当大的不确定性。

因此，一些业内人士认为，这轮“爬虫”执法风暴将推动大数据风控行业洗牌，“爬虫公司”注定没有未来，头部机构也需要提高合规能力、加强业务转型，以适用新的监管形势。

专业从事数据合规工作的广东华商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王艺说，我国大数据安全领域顶层制度设计已经基本完成，配套制度正在不断推进，相关执法、司法实践也逐步走向常态化，这一领域立法进程、司法判例对相关行业的影响值得关注。

事实上，个人信息保护是整个互联网行业的“短板”，为利用个人信息牟利而打法律、政策的“擦边球”甚至“明知故犯”，成为一些互联网机构的“潜规则”。即便是一些互联网巨头，也存在过度收集个人信息的问题。有观点认为，在某种程度上，中国互联网企业的后发优势也是得益于中国并未构建起像欧盟日本那般严苛的隐私权。

所以，“杀死”那只“爬虫”，意味着这种“优势”终将结束。历经繁华，终需直面短板。

不只事关消费金融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几年前，凭借大数据破解风控痛点的消费金融站上了风口。例如，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近期发布的一份报告就显示，从 2014 年的 0.02 万亿到 2018 年的 7.8 万亿，互联网消费金融放贷规模增幅近 400 倍。

问题也随之浮现。

“爬虫公司”提供的更为丰富、独特的数据，大幅降低了消费金融领域经营门槛，使得一些只图赚快钱、热衷冲规模的激进机构掺和进来，加剧了消费金融领域乱象，“现金贷”、“套路贷”等粉墨登场，增加了低信用群体的债务风险。

如今，随着大数据风控公司经历“生死劫”，业务放缓已经成为消费金融领域的共识。

某金融机构消费贷业务负责人坦言：“大数据风控公司人心惶惶，我们也不好过。因为有些数据已经不能用了，我们的风控策略可能会失效，所以短期来看，只能是压缩业务，收紧放款额度。”

更长远的影响也在逐渐清晰。

多位业内人士认为，对大数据风控公司规范后，未来开展消费金融业务更考验综合风控能力，而不是“剑走偏锋”看谁挖的数据“猛”。这必然要求展业机构加大投入，用更长期的眼光看待这项业务。在此背景下，机构会重新评估开展这项业务的可行性。这将倒逼一些激进机构退出，促进消费金融生态的净化。

这不只事关消费金融。

一些经济、金融业内人士认为，美国次贷危机已充分揭示了，居民部门过度高负债可能带来巨大风险。中国居民部门在2008年后经历了三轮快速加杠杆，负债水平从新兴市场经济体向发达经济体迅速靠拢，安全空间被快速消耗，所以要防范居民部门负债风险。为此，政府应该采取的举措之一是防止消费金融无序发展、低信用群体过度举债。从这个角度上讲，倒逼一些激进机构退出，促进消费金融生态净化，有着更为重要的积极意义。

而这一切，或始于9月6日杭州警方的那场行动。

编辑：徐效鸿

杀死那只爬虫

文章评论